其二五. 鸢之早散
Archer在生气。
双臂端起，视线低垂，眉间微微凝聚着力气。
不过，这股怒气并不是针对坐在长椅另一端的枪兵。于是长发男人十分聪明地抬起头望向道路那段，作出一副专心在等巴士的样子。
站牌下的高中生们组成一个圆阵，争相围绕着那个话题说话。
“——所以呀，真正的天才都是年轻时就死了。在人生正值顶峰的时候死掉，才能真正成为传说。”
“对对、我哥很哈的那个摇滚乐团也是，主唱……叫什么名字…呃、好像有两个人都是在27岁的时候？还有那个电影明星，在自己床上，那个人是……”
“这就叫‘英年早逝’吧？”
“酷毙了。好像有听过写这种题材的歌！”
“‘I’m too old to die young now. Too old to die young now.——我早已过了可以英年早逝的年纪，惟有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说真的，可以在年轻帅气的时候像传奇一样死掉的话，我绝对不想老了以后像干柴一样烂光。”
“我女朋友也这么说。”
“啊！你这叛徒！那你就和马子在30岁之前一起殉情吧！”
巴士车轮搅着一股尘嚣停在路边。聊天团体一边吵闹着，一边陆续涌进车门。而同样在等这班巴士的两个高个男人坐在长椅上目送着他们，一动不动。
载满人声的巴士滚滚而去。Lancer还是交叉着手指不说话，又继续眺望起下一班车来。
在他好像能把时间分成一个个秒钟那样数出来之后，身边传来了悠长的一声叹息。
“完全，无法理解。”
Archer像是舌苔上涂满苦味一样，干涩地总结。
“不要和小孩子生气啊。”
“闭嘴。所以我才说，不想出来买什么东西。而且需要搭巴士吗？你一个人去新都十分钟就足够来回了吧？”
“但是，我分不清大西洋鲑和大马哈鱼。”
放弃地卸掉了肩膀的力道，白发男人带着不耐烦又困惑的眼神微微侧过头。而他这副苦苦思索的样子枪兵百看不厌，索性单手撑着下颚转过头欣赏了起来。
灰眼眨了第三次的时候，那对薄薄的嘴唇打开了：“所谓为神所爱者皆不长命……”
Lancer面无表情地也眨了一次眼睛，说：“啊，我是半神，你可以安心。”
Archer一噎，在一瞬间哭笑不得地撇下嘴角，又立刻讥诮地上扬：“神之子当然最为神所爱了。”
“神爱世人，不会偏心的啦。”
不愧是在教会呆过的；本来就对那里没有好印象的弓兵冷冷地撇下眼睛。视野里是自己交叠的擦得一丝不苟的鞋尖，和身上的便装一样的纯黑色。
“你看，”Lancer就在这时适时地插话进来，“死掉就不能穿衣服了。要是Archer此刻在这里毙命，连尸体都不会有。那我只有抱着这件黑漆漆的衬衫、长裤，一双袜子两只鞋当街哭倒在地了，两个人都会很丢脸对吧？”
“你才不会哭。还有我干嘛要现在死在这里啊？”
“你不就是一直向往着死吗？”
被这么一说，Archer才想起来自己完全没有生气的资格。不过再转念一想，好像还是有的。
“不过，我是为了成为传奇人物吗？还将这当做登堂封神的资本，愚昧至极。”
“你是向往能悄无声息地从世界消失……”
“没错……”
“……”
“…………”
Archer非常不高兴地、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么你呢？Mr.英年早逝，最后求仁得仁，还是总有那么一点留恋？”
“——怎么说呢……”
每次要回忆过去，Lancer就像蔫掉的茄子一样没有精神。
“到了结束就结束，不拖泥带水。这也是一种美学，是吧？”
Archer没有接话地扬起半边眉梢。
Lancer估计自己一定又是踩到了什么地雷。毕竟到现在他也还不知道这家伙以前的死法，难道是格外漫长痛苦的……？
不妙啊；枪兵立刻又转开头，望穿秋水地凝视地平线。
……沙沙。
过了一会儿，布料轻微的摩擦声传到耳边。
然后肩头贴上了一份重量和温度。
Lancer一愣，低头看向靠过来的纯白色头颅。男低音从白发下有些沉闷地往上传出：“结束………可真好啊。”
接着就像是靠着另一个男人的肩膀在说梦话一样，“不过我想，还是能活着比较好。”Archer安静地说。
心想着，这不是之前看过的电影的台词么，Lancer没有继续看他，肯定道：“活着当然好啦。”
大概又和平地维持了这个姿势数十秒，Archer倏地抬起头重新坐直，那张脸又恢复成了怒气凝滞的表情。
又是哪里触雷……脑子一团问号的Lancer感到已经快要脱力了：“又怎么了？”
男人微微低下头用修长的手指插入发间，“唰唰”地往后梳着白发，说：“总觉得很让人不爽。不论哪边的道理都被你说尽了，长命也好短寿也好……”
“自由不就好了。”Lancer不耐烦地打断，一边用手指敲击椅面“巴士怎么还不来。”
“……”
并非是被Lancer毫无迷茫的回答所冲击，Archer只是在沉默地思考着：与此恰恰相反，就算遭受怎么样的痛苦，也还是希望重要的人们能继续活下去的自己，算是触犯了某种深重的罪孽吗？
或许自己最后可以和Lancer达成某种平衡关系，就是因为可以相信只要是这个男人，就算自己不在了也能正直坚强地活着。
但是一旦说出来一定会被逼问“这算什么意思？你想从老子眼前逃走吗完全自杀未遂犯？”，最后变成曲解的意思。
这么一想，Archer疲惫地叹气出声：“真是麻烦又迟钝的家伙。”
“是是。”Lancer毫不在意，一边火急火燎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脊背催促：“怎么还不来？快点用你的鹰眼看看这慢乌龟巴士到底怎么回事Archer，这样晚餐还吃得上鲑鱼吗？”
居然要别人常年为作战所磨练的技术，派这种用场……
Archer发怒了。
“你还是快点蒙主宠召去吧Lancer，现在立刻。区区食物那边应有尽有。别再给我滚回来了。”
“老子才不去嘞，我又不爱神。”
下一班的巴士载着满满的高中生开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