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四. 風去
闯入我的世界、日复一日的望着天空，到底在看什么？
深山镇的夏天，空气里到处漂浮着花粉和草籽的味道，我一如既往的睁开眼睛——那个人，今天也会来吧。
这么思忖着爬起身子，比想象更加敏锐的视线立即直直的射向我这边，吓，什么时候？
赶紧避开对方的眼睛看向别处，于是被盯着的感觉消失了。
偷瞄一下，他又像以前一样，坐在高处向远方眺望了。
天穹的尽头，究竟是……
试着像他一样极目远眺，目之所及的却只有一片灰色，是了，我的眼睛是看不见那里的。
虽然一直共享这个空间，却是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
要试着打下招呼吗？我犹豫着。
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有个人能聊天的话，时间也会流逝的快一点吧。
“请问……”
“嗯？原来你会讲话啊。”
还以为他不会回应的。
听起来浑厚舒服的男低音，要不是在宽阔的屋顶上会有回音也不一定，虽然他的言语有点刻薄……怎么说呢，之前的入侵感反而在渐渐消退。
或许可以和他和平共处吧。
“那个……声带没问题，是眼睛。”
像这样明明近在咫尺也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
“原来如此，所以不敢正视别人的面孔吗？”
真是一点也不客气的人啊，但是，感觉并不坏。
要问为什么的话，我已经厌腻了那些假惺惺的安慰——“真可惜，要加油喔！“、”一定会好起来的。”明明是毫不知情的外人轻巧的说出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毫无力量的话语，不过是觉得麻烦，想要结束话题的信号罢了。
“因为、明明看着对方却抓不到眼神，那样做很失礼吧？”
“有道理，所以就干脆不看了。”
“嗯，就算被说成是没家教傲慢小鬼也没关系啊。”
结果谁也没有责怪我，无论做错什么，他们只会笑着说没关系。
“……所以故意做出恶劣的态度，只要能被人关注就算是讨厌也可以？”
这个男人简直比我还不通人情世故！
“不反驳就是说中了，可惜你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怎样努力都没结果，于是就跑到这种地方来消磨时光，也真够闲的。”
超让人火大啊！不理他算了。
“……你在看什么？”
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这样对话过了，比起“今天的药吃了吗”和“到测试的时间了”现在的话题好像更有趣些。
“城市、街道还有人。”
“好看吗？”
“一点也不。”
和预想中相差太远的答案叫我目瞪口呆。
如此轻松地把世界给否定掉了，那可是我想看也看不到的东西啊？这样朝思暮想的宝物，在他眼里竟然毫无价值吗！
“有什么可看的？不断重复着恐惧、暴力和欺骗的人类，只要是威胁到自己的存在就会毫无例外的看做对手杀之后快，所谓正常人的世界？”
突然在说些什么啊，这人。
“你……明明自己也是人类，到头来却憎恨着自己吗？”
“人类，嘿。”
仿佛是在嘲笑着这个单字一样，那家伙——
“如果不能被喜欢就索性被讨厌吧，这样的心情我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不过是想融入罢了，像普通人一样和朋友在一起，聊着日常的话题玩耍、上学……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
“为什么我就得一个人呆在不同的世界里。”
派不上用场，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温暖的、残酷的全部体会不到，到手的只有同情。
“这就是命运。”
“是让我认命的意思吗？”
果然不该跟他搭话的，竟然暗自妄想每天出现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什么的。
“也许你说的没错，就算世界真的像我想象的一样五彩斑斓，你看到的风景越美，我心里的黑暗就会越深。”
反过来说，被人恶意对待，被欺负、被伤害的话，我就会觉得幸福、觉得自己变成这个社会的一员了吗？这种事……
“是不可能的。”
男人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样这么说道。
“人类既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也无法选择自己的‘本性’，就算察觉到哪里不正常而拼了命的想要改变，终归也没办法背弃来时的路，活着就只有走下去。”
“所以你才每天都到这里来吗？虽然是那样的人类却无法移开视线？”
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沉默。
“你不是能看到吗？”
末了他这么说道。
“问了那种问题，只是想确认自己看到的那个是不是真实吧？”
啊啊……
即使到了这里，我还是无法改变，只能一路下沉到越来越深的暗处，到头来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人只是为了追求幸福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普通的方法得不到就去尝试各种通路，即使有点古怪这并不是什么无法实现的愿望，但是中途死掉的话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又感觉到了，被他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我本来不该存在的视线。
“你不想死吧？”
我……曾经想过死了算了。
如果活着得不到幸福，到彼岸去的话一定、过的要比现在好得多吧。
好想死……好想死……
躺在那片模糊的白色里、麻木的听着父母的哭声，许下这样的心愿。
视线升高了，笼罩身边的灰色犹如被太阳照着的雾霾一般渐渐散开。那个男人抬起头望向我，原来他的脸是这样的啊……很英俊呢。
“死神先生？”
“……那是什么，杀了你对世界又没什么好处。”
“那就是正义使者了。”
“唯独这个不想当……叫我Archer就好。”
Archer，谢谢你。
再尝试一下，是被黑暗吞噬还是在灰色的世界里寻得光明，想赌一把。
还不想死，还想要多看看，窗口的那方天空。
男人日复一日的望着同一条街道，到底在看什么？
Archer照例坐在新都大厦的楼顶上，看不出情绪的凝神。
“做的好啊，又把我养的点心给放跑了，是存心想让人饿死吗？”
大楼阴影处突然浮现出另一个身影，“要是你对那个女孩说了实话，‘我在盯着街上的那条狗有没有乱发情’没准她就这样直接被染黑了呢？”
那样我就能吃掉了——露出满口白牙的黑影可惜的咂着嘴。
“那种小女孩不成熟的恶意只会让人倒胃口吧？现在把她的生灵送回去，说不定哪天会成长成诅咒世界的凶兽也不一定。”
“说的也是，不过，该说你是不忘初心吗？明明只是保养下舞台上的人偶而已，做的还挺温柔的，假以时日能成为超越圣杯的引魂师呢？”
黑影一边嘲笑着一边隐没了。
“下回也拜托你了，Archer的Servant。”
“……比不上你。”
Archer漫不经心的回答一句，看也不看那个来去自如的影子，在他那双锐利的鹰眼里所映着的男人，究竟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