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二. 朱
晚餐后那男的在院子前回过头。
“烟还有吗，Lancer？”
他边问边卷起嘴唇，右手笔直地往前伸出：“有的吧？”
Lancer递过去烟卷和打火机，他道了谢跨出纸门。坐下，垂落左脚，微微弓背地倾出身体，嚓，嚓，呼……他吐出烟气，半眯眼睛坐在套廊上。
“Archer。”Lancer坐到旁边用手触摸了褐色的侧面。Archer的眼睛向他转动，柔软地，逼迫地，笑意不明地。
“嗯？”脸顺着浅色皮肤的手掌转来，他询问的低吟轻薄地几乎让夜色浮起。Lancer接着摸到侧颈，对方抽着烟，目视他的动作。
平常他是否曾这么坦然地直视自己？
月亮下的灰眼睛几乎强迫地让人觉得清冽，与此同时，Lancer感到他的气息污秽了。
一根烟是不会弄脏他的；与缠绕两人的空气相比那简直是清爽的滋味。体味到平时清峻的男人身上漫溢出的混沌，Lancer绷起了神经。而Archer一边假装在意地继续与他对视，一边掸落烟灰。
“……现在没有那种心情。”在对方凑过来的那一刻Archer转过了脸说。
“啧、累了吗。”Lancer不满地咋舌放开了手，“总觉得你精神不济。”
“我没问题。”Archer简短地回答，接着用手指包覆嘴唇。他安静鼓起胸膛，火光跟着跳亮；最后一丝细细发颤的呼吸随着浊气流出。
“……你，就算这么强撑也没话和我说吗？”Lancer低声问他。
“也是啊……聊聊吧。有个决心投身理想的少女，就算知道有一天会被信仰背叛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这是某篇小说的内容。那么在最后这个少女的精神会变成什么样呢？”
对她——Archer在今晚头一次流露出了怜悯的感情喃语着。说话间他的呼吸好像更加苦闷，却藉由吞吐烟雾作出喉咙顺畅的样子。Lancer按捺着怒气回答：“大概开了个大洞吧。”
“为了不落入那个洞，就得无止境地天人交战。真的，多少次以为终于赢了，那个‘终于’却始终都没降临。”Archer困扰地笑着，深吸了一大口烟。
“你这蠢蛋，不需要一个人作战啊。”
“我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安心，不会输的。”
“那我呆在这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这件事上来说你的确是没有意义的。”
Lancer面露滑稽又扭曲的表情。“是要我当做你今晚只是突发头痛之类的顽疾吗？”
“精确。你就在一旁看着吧。“
发动攻击的手，在一瞬间与格挡的手冲撞了。Lancer骂道：“这种荒唐的战斗，由我来终结就行了。”
“我和你是对等的，”Archer口吻柔软地低语，“你是想救我还是做什么呢？”
“谁有那种没出息的优越感啊，想帮助对等的对方抓住幸福有什么不自然的？”
“我没打算令你幸福啊。”他丢掉了烟回答。
空气被一道明艳的弧线破开，然后烟头掉到了地上。它无声地跳了几下便熄灭了。Lancer笑了起来：“是真心话啊。”
“嗯。”
Lancer盘坐着，很满意似地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膝头说：“有意思。想说什么就继续说吧，你再怎么烂掉的那面也是你，尽管暴露出来给我看好了。”
Archer不可思议地扬了扬眉梢：“之前说要终结，现在又叫我发泄出来吗？”
“目的是一样的，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知道所以才觉得了不起。”停顿了一下Archer双臂交叉细语道：“因为你不是相当憎恨我吗。”
“恨你吗。”难辨是疑问还是复述，Lancer说了一次那个词。两人一起凝视毫无生气的庭院。“再怎么与我结合也有界限，对吧？”Archer低沉悦耳的语调吹动着黏湿的空气，“明明不是因为快乐才做，也没有迷上我。只不过我在这里你就会觉得不足罢了。”
他沾着烟味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
“这种人的存在，不可恨吗？”褐色的喉头滑动着，干巴巴地说。“要说莫名的优越感不完全是你的比较严重吗？”Lancer感受着传过来的体温指出。
“那请立刻盛大地反驳我吧，我对此万分期待。”
Lancer稍迟地说了一声：“愚钝的地方可恨，敏锐的地方也是。”“只剩下让你憎恨的地方了啊。”Archer笑道。
“就因为不是这样才可恨啊。”
两根手指不知何时分开了。
“很了不起地叫我尽情展示恶意，你的这面我也从没见过啊。”
“想看的话你刚才就不该拒绝嘛。”
“我还没没用到……要靠和谁肌肤相亲，来平衡内心。”
“那反过来说要是和我肌肤相亲，就会让你失速地崩坏掉吗？”
淡灰的虹彩一下子收缩了。
“——好像被你痛打了一鞭。”他苦笑起来感喟。
“我没鞭过你。”
“你看我的身体像被鞭过吗？”
“你的身体……”Lancer低哼一声。他以气息捕捉到Archer投来的视线。灰眼的男人无言地向外转动了一下身体，马上就被攥住了。两张皮肤的贴合处冒出一道细线。越是贴紧，边线就越深刻。Lancer用双手和牙齿破坏着界限。
“想看看结果吗？”
“什么？”
“会否真的因此崩坏。”
“喔，那种事……无所谓…”Archer漫不经心地往后仰去“就算崩坏，变质，面目全非地…怎样都好，我还会是我。”
一点不庆幸也不冷硬的声音：“虽然不喜欢但也接受了。”
“…哈，就是在说你不可能再好转，再生气勃勃咯……”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他平静地说，“自然也就没办法给你那种东西。不好意思。”
灯笼对蛾子致歉。
“谁需要啊。反正当初要是你不够强悍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所以只要你这样子存在过，我就没亏什么。”
神之子缓缓亲吻人的皮肤——过去曾为人的皮肤的部位。他吻着一张温暖的灯笼纸皮的同类。
汩，汩。
好像在温水里被泡散一样，男人的意识恍惚起来。
不久水位升高。然后，向下沉没。
……汩。
“——”猛然被抓住手肘，Lancer吃惊地挑起眉毛。
Archer微微抬起脸孔低语：“内忧外患啊。”
“……怎么？如果你觉得我们间只有「无所谓」的关系，就没理由——”
十根手指滑入后发攥紧。
男人的背像豹一样弓起。
“那也不可能对你示弱。”
脊背一寒。
那一瞬间Archer抓着他的头颅将他从身上推落；Lancer用手掌“砰”一声撑住木板，坐稳。
世界静静颠倒了一个来回。
“好了……去睡吧。”
“你那些伤口……”
“已经愈合了。走吧，盖着同一张棉被，乖乖睡觉……”一支食指伸直，“那个我明天再收拾。”
烟蒂扭曲地躺在洼坑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