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九. 千鳥
“你啊……生前活了多少岁?”
“八十七岁。”
话一说出口,原本在背后“喀嚓、喀嚓”响着的啃苹果的声音惊怵地停止了。
“……的话,相信吗?”Archer扯起毛巾吸干手上的水珠,懒洋洋地转过脸问。
Lancer的表情像刚刚才劫后余生。
“别开这种玩笑!差点我就以为自己和年龄大四倍的老爷爷在一起了…!”
虽然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都很刺耳,不过务实的男人只挑出了最不对的一点:“八十七岁是你的四倍吗?”
结果是自己得到了一个“啊?你白痴吗”的眼神。
“当然是四倍。你想,我是二十岁。”
“我的智力和狗一样才相信你是二十岁。”
“别说狗!那不然呢?”
“二十七岁。”
“没到三十的话我就是二十岁。”
“四舍五入该算是三十岁。”
“哈!开什么玩笑Archer,我的时代哪有四舍五入这种玩意?”
“…………”
“所以就是四倍。”
——厉害。
这已经是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声“厉害”的耍赖程度了、你这活化石。
Archer继续拿出成块的羊羹放入白盘,一边微微偏着头思索。起居室里的咬合声又重新响了起来,伴随聒噪的抗议:“别无视我。”
“没那回事,”眯着眼睛考虑了一下装盘的效果,Archer把餐刀划入羊羹,“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这么问?”
“凡事都追寻理由的家伙真麻烦。嘛、好奇罢了。”
“好奇是不是和老爷爷来往?”
“……够了,混蛋。”
“有何不好?反正你喜欢年长的类型吧?”
一阵挣扎后,枪兵重重哀叹了:“我从来没觉得拿谁没辙……”背对他的Archer无辜地耸了耸肩,把晶亮的薄片砌成扇形。
“你还要在厨房站多久?”
“已经好了。”
说着Archer用餐布抹干净盘子周围,拧开了水喉冲洗刀面。归置好了刀子再把两柄银勺放入盘内,他背过一只手扯开了围裙的带子,低头褪下。一边整理着Archer一边像完成工作的匠人一样轻轻地吐了口气,接着端起了甜点。从开始清理到转身为止弓兵才花了不到两分钟,但对方已经蹙起了眉抱怨:“真慢啊。”
“老爷爷动作慢很正常吧,年轻人。”Archer走向暖炉桌,把盘子放在Lancer面前。
“你的头发倒可以冒充一下老爷爷,这种白发该叫鹳…不对,鹤……什么来着?”
“鹤发?”
Lancer咧开嘴说:“就是这个”,然后拿起了勺子。Archer在他对面盘起了脚。
“不过,日本鹤是红顶。”
“你还是老样子在细节上钻牛角尖。不吃吗?”
“午餐就已经吃得很饱了,你连核也吞下去了?”
Lancer点着头,一勺勺地把精心装盘的羊羹片捣成稀烂,扯起了淡泊无味的话题:“说起来,还有送子鹤的故事。”
Archer半侧过身子“嘎吱、嘎吱”地拉开纸门,回答:“嗯。”
“我在想,要是真有叼着小孩子的鹤飞满了天,岂不是很容易通过落脚点就知道那里有人在……?”
“真下流啊你这家伙。”
弓兵把视线从院子里撤回,用不高兴的表情瞥了他一眼。会让常人寒彻骨髓的视线只换来Lancer喉间的促狭笑声还有一句“有何不好”。
“想想看满地都是爱侣,满天都是生命,不是很美妙吗?”他说。
灰眼的焦点又飘开了,Archer无言地低下头,懒洋洋地用纸巾擦拭桌上的果汁污渍。
“干嘛?还是觉得下流?”
“没那回事……不过觉得在平时说什么‘生命’和‘爱’,感觉太空虚了。”
Lancer一愣,接着咧出犬齿问:“空虚?由我说出口不可信吗?”
“不是那样,只是在想活了这么久,反而越来越不明白这些词代表什么?”
听到这话枪兵好像大吃一惊地瞪起眼睛,冲口而出:“——你还真的是个不得了贪婪狂啊。”
Archer也同样吓一跳地睁圆眼睛说:“呣?”
“还‘呣’?……居然连这种随口一说的话都想挖出什么深意,你是那种会对听到的东西立刻产生渴望的类型啊?”
“什么跟什么,我只是讨厌把那种词挂在嘴上,怎么有审慎反被轻浮挑剔的道理?”
“但你不是连世界和平那种玩意都认真想抓在手里吗?要想说那个不是比征服世界更贪婪的想法你就说说看啊,Archer。”
除了默认还能说什么呢。
Archer发不出声音。
抬头瞥了他一眼Lancer继续说:“被人说贪婪会觉得羞耻吗?一边想要又一边摆出这种自视清白的脸,你这家伙给我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回事吧。”
“我并不是想做那种不切实际的事…”弓兵漏出像终于能呼吸一样的沙哑声音。
“……只是想让身边所有人都幸福?”对方浮现预料内的苦笑。
“不对。我说‘不是想做’。”Archer摇头否认,一边在他面前捻起银色勺柄:“这就和人需要空气、水和食物一样,我也需要那么做。如果不吃东西……”
干净的银勺滞在半空。
“就会饿死。但不继续就根本连生和死的区别都暧昧不清。所以如果在最后只有那件事能让我觉得还活着,那么,我想要贯彻那个活着的意义。”
——如此而已;他理所当然地总结,挖下了羊羹。Lancer唏嘘地说:“你是动物吗…?活着就好像很幸福一样。”
“啊啊,的确有非常幸福的时刻。”Archer含着勺子回答。
沉默短短停留了一刻。
“老实说,即使是我对创造乌托邦也无能为力,而且也不感兴趣。”Lancer缓慢地说,“但你还是决定那就是幸福?”
没有回答也不是默认,只是看到他眼中连确认的余地都失去时Lancer有如被芒刺扎到喉咙般说:“明白了。”
——抱歉。
忽然有这么说的冲动,但Archer又觉得没有意义,便用甜食堵住了唇。
回想起来几分钟前还开着愚蠢的玩笑,为什么马上像要结束一样。
是自己的责任或又不过长痛不如短痛?
Archer实在无法明白。
“全吃完了。”他听到对方这么说,于是回答:“等会儿我来洗。”
“喔,那就这样。”
“嗯。”
“…‘嗯’什么啊你?我是说既然没可能改变世界,那我做你世界的代表就行了。反正横竖你都不可自拔,那比起块烂俗的泥沼当然是为我更好。”
一愣之后弓兵反应过来。
“给我等等。你在自说自话地跩什么?有人说过迷恋你到和世界相提并论的地步吗?而且你说的事可是超乎想象的沉重,别说指引我了,结局是一起沉下去溺毙才对吧。”
“沉重?取代一个世界就能让你幸福点已经很便宜了。再说干嘛想结局怎样。反正我都说了要独占你,那不论我要对你做什么都给我闭嘴接受就行了。”
“……”
“那么,看这表情是明白了?”
“啊啊,明白了强盗逻辑的棘手之处。”
“少摆这种了无生气的样子!”Lancer暴躁地拍着桌子怒吼,“你不是好好留着求生本能吗?那就和候鸟一样尽管往温暖的地方飞啊,绝对会让你活下来。……啧说起来,羊羹还有吗?”
Archer重重地叹了口气,膝盖却像刚落地的候鸟一样抖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