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三. 虚
独居在此多久了呢?
广袤的森林,一眼望不到边际,环绕着地球上最让人安宁、怀念的绿色。只要他愿意,这里便会一直维持欣欣向荣的模样。
不必为食物费心也无战斗之苦,终日逍遥快活,毫无疑问的,主宰这片乐土的王。
日复一日。
或者,这种说法并不准确。男人的领土是绝对的。那是一种连时间也被抹杀掉的,只依靠他的意志存在的绝对。
这里,是幻境,是虚空,堆积着无限的时间,既不会产生什么,也无法终结,存在于规则之外,不为人所知。
那算不上是活着,即便如此,他依然享受着这样的生活。
没错,将这种虚构的、单调的,且毫无意义的延续称之为生活,在定数中随波逐流,随时做好准备窥探那些应该不可能出现的、无法预知的选项。
这是个不懂得疲倦为何的男人。
重复累积的繁冗数据,在某一刻出现不同寻常的波动。
此刻——
他放下钓竿,仰望天空。
“喔?才刚回来不久,又被召唤了吗?”
巨大的、撕开时间和空间的利刃从天而降,大地摇动——并非真实存在的事物,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男人的心相风景,以他喜欢的方式夸张的表达。
那之后过了多久?
一天、一年,抑或十年?
“不、这是低概率事件——既是人们所说的奇迹么,竟然被它眷顾到啊,我该受宠若惊吗?”
低哑的笑声从喉咙中滚出,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而他一手制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也开始如肥皂泡般变化不定,最终崩裂开来,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那原是一片昏暗的虚空罢了。
身体也不存在,仅有意识浮在其中,流窜着兴奋的电流。
“老子可不会让你平白溜走。”
实际上这双手,总能把机会抓在手里。
向着空间的裂缝,他给出答案。
“来吧,让我上去。”
被强大的吸力卷入,激流的冲击拷问着意志,反复之后取得平衡,光源越来越近,就像是自深海渐渐上浮。
在接触到光的瞬间就被剥去了自由,打封装入某个狭窄的空间。
实实在在的沉重感,还不能自由控制的、活着的肉体。
他眨动了一下眼皮,在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回忆起前不久才经历过的那场战斗,所有断续的画面都在脑中一一连接起来。
圣杯战争——远古的英灵再现于世。
身份变换,他再一次变成了“Lancer”。
这种极其不自然的转换,枪兵却适应自如。
污浊的城市天空,千疮百孔的大地,取代了无数鸟鸣的鼎沸人声,不同于随心所欲的虚境,亦无法自由控制的这个真实世界,更像是他原本的去处。
哪怕离开的再久,也无法改变人的本质。
“得胜的家伙出事了吗?”
Servant拥有漫长的时间,Lancer也一样失去了这方面的判断力,即便如此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也骗不了人。
“还是说、这就叫败者复活?”
已经被杀死的英灵全部被人召回到这个舞台上。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配置。
Lancer记不得自己是被谁打败,但他有这样的感觉。同时也明白这种事发生的几率无限趋近于0。
“我所在的地方,果然是真实吗?”
一旦开始怀疑,若没有检证的方法,混乱便会来袭。
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这样,不过在Lancer看来那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因此他马上抛掉那种轻微的违和感,向离他最近的Servant的所在处移动。
无法复制的这个气味、这个感觉就是真实的证明。
Lancer想起自己和谁曾经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对话。
只是那么坐着,气氛却像是彼此都已经把刀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或许被挑拨的只有自己这边而已。
“很不巧,我的看法和你一样,没必要对你解释些什么,说到底,我们也只是相互厮杀的关系罢了。”
“喔,这么说的话,现在也可以杀掉你吗?”
“免了,我还不想死掉,有可能的话不想和你有任何争端。”
“这种事,你越说不要我就越想试试。”
“可以啊,一个只要找到机会就会想办法脱身的心不在焉的对手。”
从我这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至少现在不行。
那双眼睛这么说着,明白的拒绝战斗。这叫Lancer感到挫败。
像空气一样,无法确实掌握对方的形体。
“啧,到底怎样才肯好好和我打一架?”
“凛让我那么做的时候。”
对于骑士来说是相当适宜的答案,但是从他那里听到却叫人非常的不爽。
不滥杀、无个人目的、高效、忠实,完美的Servant——不,他只是伪装成这样的脸孔罢了。
Lancer能够确定的,就只有:他是个足够强悍的男人。
为此,他愿意让步。不敢报出身份出处也没关系,傲慢的用着saber的战斗方式也没关系,只要能痛快的战斗一番就好。
不、我是,想要、刺穿,撕裂这个沉默的身体——
那时候在耳边低语的声音。
——意识猛的拉回。
后来的记忆依然模糊成一团,沉于水底。枪兵并不打算过多的追回,仅是缓慢的眨了眨眼,向自己确认。
那次、愿望,实现了吗?
……没有。
焦灼的心情仍在,有人让它变本加厉。
“圣杯、为什么会召唤没有愿望的人?”
好似受惊似地,男人挑起眉毛。
“你可,真有时间思考这些无聊的问题啊。”
眼神平静的移开之后,他咧开嘴角,做出一抹轻快地嘲笑。
这个男人是“无”。
既没有热衷的事物、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愿望。
真是无趣、叫人失望,快点放弃吧。
不对,应该不是那样的。
我的内心深处,对他还有所期待吗?
“Archer,你为什么要回应圣杯的召唤?”
“因为无法拒绝啊,那个。”
依然是含糊、暧昧不清的笑容。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像是一直以来确定无误的旋律里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杂音,放着不理的话,整个曲调都会变味。
我只是为自己活着罢了,想不通的事情就要弄明白。
对方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那张脸上总算流露出称得上情绪的东西。
“这和你有关系吗?别说你是敌方的Servant,我们两个根本算不上认识吧。”
随便就来插手陌生人的事情吗?这么理所当然的口气,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呢?心中期待着这样的拷问,然而他的态度叫人再一次失望。
“不过、愿望吗……”
玩味的摸着下巴的纤长手指,不知为何叫人觉得有些口干。
“我没有啊,能对那满愿机许下的愿望,一个也没有。”
他用轻飘飘的口气这么说道。
“毕竟只是妄想罢了,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伸开的五指在阳光下显出透明的光泽。
“真好啊,想要的东西全部都能拿到手的男人。”
“唯独不想被满口虚妄的家伙这么说。”
“……是吗?真可惜,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啊。”
双手扼紧、那个世界也归于无。
越是想着,活着的实感就越明确,同时,又有什么东西被急速抽空。
嘈杂的声音。
混乱的视野。
熟悉的那个身影,映在摇曳的灰色中自己的样貌。
“Archer——”
这个世界,于焉开始。